国家幻想

APH同人文仓库

【米英/耀朝】那也许只是我们的罪【中篇/坑】

*存文,坑(。

*为tag做贡献

*世界观设定看tag

----------------------------

那也许只是我们的罪


 

因为各种事情,王耀成了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准确地说,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国家』。

活了四千多年的仙人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略这么重要的事。正因为那表征太过明显,反而被忽略了吗?

亚瑟已经三个月没有露面了。

这句话原本可以表述为“自己只不过是三个月没有直接和间接地见到亚瑟·柯克兰<英国>”。从过去的战争开始结下的伙伴关系因为他们自身的根基<国家利益>而起起落落,时好时坏。三个月不照面本来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是失踪三个月就不妙了。

继续用本田的逻辑推理,正因为三个月下落不明,才会称之为“失踪”吧。

当他从弗朗西斯和伊万那里确证亚瑟是被某个人监禁起来之后,震惊的心情溢于言表。

“果然”和“竟然”两种情绪在内心交织。

他<阿尔弗雷德>果然做出了这种事。

他<美国>竟然做出这种事。

作为一个人,王耀并不奇怪阿尔弗雷德会走到这一步。但是作为一个『国家』,他已经触犯了不言自明的底线。

他不能用人的标准去向亚瑟索取关于爱的某些东西,比方说独占。亚瑟·柯克兰不属于任何人、任何『国家』,正如他王耀也不可能被伊万·布拉金斯基或者本田菊独占。阿尔弗雷德不可以要求亚瑟只想着他的事、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就算他们只是两个人,这样的要求也是不合适的,更何况对方是曾经称霸这个星球的大英帝国。

有过一次疯狂的举动就会有第二次。王耀一点都不想被说成事后诸葛亮,阿尔弗雷德对亚瑟的疯狂的爱恋发展到今天这样真的没什么奇怪的。

「……就像不受伦理拘束的野兽一样。」

亚瑟曾经这样评价阿尔弗雷德,在他带着满身伤痕的情况下。王耀觉得,以暴力对待亚瑟的阿尔弗雷德和放任阿尔弗雷德的暴力的亚瑟都病了,病得很深,很重。

他们原本就是不能不顾一切地去爱的存在,他们必然受到根源<国家利益>的约束。要那个绿眼睛的粗眉毛背弃英国的利益和人民还不如让他去死。亚瑟不是会屈服的人,自己也是。

他们没有资格抛弃国民。

把他监禁起来还能做什么呢?你想要占有他的微笑和体温、不让其他人被那绿宝石中的光辉照到哪怕一寸半分,还是想要独享他的喘息和颤动、让他终日沉浸在毒药般甜美的欲望中忘却自己肩负的责任呢?

这个人真的太容易看穿了。他的野心、他的欲望从来都没能好好地隐藏起来。阿尔弗雷德天生不懂得什么叫韬光养晦。

王耀不知道被这样的人爱上会不会比自己现在的情势轻松一点。

伊万笑嘻嘻地说小耀你千万不要爱上阿尔噢,眼神阴冷。那时他真想用桌上的酒瓶敲醒这头笨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阿尔弗雷德这个臭小鬼完全没有能够让他动心的地方。真不知道他哪个眼睛看出来自己喜欢他?!

王耀不仅不爱阿尔弗雷德,还深深地为亚瑟和他的那种相处形式担忧。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对亚瑟这个做菜难吃到天上去、早几年还来他家打砸抢的小子怀有能够称之为“恋爱”的好感,这个词不适合他们俩。

 

王耀做事向来谨慎,在调查清楚阿尔弗雷德这三个月的私人活动并得到数个『国家』的确证后,他想亲自拜访这名濒临疯狂的同类。他婉言拒绝了伊万和本田的请求。他有理由相信亚瑟现在的状态一定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所以去交涉的人越少越好。

这么做不是为了中英友谊,不是为了亚瑟的国民。只是他、王耀自身,想要探究阿尔弗雷德这一次究竟想要什么,以及他想救回自己的朋友。

“……越是不可能越是爱得疯狂。这份爱意中包含的疯狂因为那个界限而愈发强烈,这份爱也变得越来越沉痛。”

亚瑟什么都明白,然而在关键时刻却无法拒绝阿尔。被殴打的时候也好,被侵犯的时候也好。这种好像温柔溺爱的母亲对待顽劣的儿子的态度才是悲剧的根源不是吗。

难道他没有想过,这样做什么也得不到,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空虚而欠缺意义?无果的忍让只会让这份爱变得越来越偏激、扭曲。

王耀真的不明白,或许是他不可能理解他们两个人,或许是他不理解爱本身。

 

 

——对于他的造访,阿尔弗雷德并不惊讶,那语气倒像是在说“你终于来了”。

王耀在他们的新家前站了十分钟才按下门铃。这十分钟内他最后一次推测了阿尔弗雷德诉诸武力的可能性,充分权衡了自己的各种应对所带来的利弊得失。王耀默然地观察这栋屋子,它看起来真像个研究所。假使他进去之后看到亚瑟已经成为解剖台上的尸块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穿过没有人的气息的、长长的走廊,王耀右拐进入第一个看起来应该有人的房间。门口当然不会挂块牌子写着这儿是材料准备室或者会客室,这毕竟是他们的家,是住人而不是搞科研的地方。

一个转身,亮得刺眼的日光灯使他不禁眨眼睛。等眼睛适应过来他才发现,室内的亮度竟然超过室外。今天是阴郁的阵雨天,从早上开始雾气就笼罩着这座城市,直到他进入这栋建筑,空气中的千层纱还没有撤下。

阿尔弗雷德正端着杯子朝水面吹气,咖啡的热度似乎不合他的心意,一身不起眼的居家休闲服,怡然自得地坐在沙发上。听到声响,他抬起头看向这边。

“唷,早上好!”

犹豫了一会儿,王耀决定还是和这个不知道在某处已经变成怪物的男人,哦不臭小鬼,打个招呼:

“啊,早。”

说完,他在阿尔弗雷德对面的沙发坐下。房间不大,乍一看简单得有点过分。即便他知道阿尔弗雷德就是那种喜欢把空间搞得又大又宽敞的人,这房间还是有点异样。如果说是用来接待客人的,沙发和茶几的摆法未免太集中,然而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家具了。空出来的半个房间,总觉得会有什么东西隐藏在天花板上或者地板下面。王耀知道阿尔和他家的人很喜欢倒腾这种奇巧的小玩意儿,它们通常不太具有实用性。

“我来是为了……”

“哦不,这么开门见山不是您的风格!”阿尔弗雷德放下杯子——他还是一口都没有喝过——胳膊竖在膝盖上,身体前倾,两手撑着下巴,“我预感今天会是一次漫长的对话,不给您准备点喝的可不行。”

王耀看着他那毫无温度的笑容,由衷地感到恶心。若以个人而言他虽然绝不是爱着也绝没有爱过阿尔弗雷德,但也不讨厌这个人,刨掉他的无礼、浅薄、偏见、异想天开,这个年轻的同类身上还有许多可爱的地方。可是那些曾经让他觉得这个人还不错的特征,眼下似乎被这个没有生气的笑脸一笔带过了。这绝不是个好的开头,他想。

王耀默许了主人的提议,一个人端着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外面那条走廊像迷宫的一部分,又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这位客人吃惊地盯着他,金色头发碧绿眼睛的英国绅士,动作优美并且不带一丝多余地摆放好两套茶具。放在王耀这一边的自然是绿茶,那一边则是上好的红茶。

做完这些,他在阿尔弗雷德右手边落座,没有神采的绿眼睛对上王耀的视线。

两种茶的香气缭绕在一块儿飘进这个房间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然而理性总是比感性慢一步,有些场合还会慢几步。说到底,王耀不认为阿尔弗雷德会这么轻易地就让他见到亚瑟,毕竟他已经把他关了三个月。

“…………”

看着昔日好友像个洋娃娃一样坐在(倒不如说是被人摆在)自己面前,王耀内心一阵百感交集。这还只是开头,谁知道最后的真相会是怎样的呢。

“阿尔……”

“在你开始说教之前,我可以提两个小问题吗?”阿尔弗雷德转了一下亚瑟面前的杯子,游刃有余地看着王耀。

东方人有些不快地蹙眉,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故意打断自己的话了,从这举动就可以看出他今天的态度绝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这也符合阿尔弗雷德的作风。王耀静静地观察着亚瑟,那对绿宝石折射出来的光华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如湖水般宁静,然而这宁静底下是虚无,一无所有。

“你说吧。”

“这个嘛,虽然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到,但我还是很好奇……为什么会是你,王耀?”他再次托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凑到嘴边,沉醉于它的醇香气息似的品味了一番,尔后抬起眼,盯着来客,目光如炬,“为什么不是弗朗西斯或者本田?我不记得你<中国>和亚瑟<英国>的关系好到可以为他冒这么大的险。”

“冒险?”

“啊,如果说我是秉持霸权主义的魔王的话……”

“这种RPG笑话不适合用到今天的谈话中来,美国。”

“你不喜欢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好了。”他抱歉地笑了笑,“原本我还想那个胡渣男要过多久才有勇气来找他的前任情人,没想到你居然比他先敲开了我家的门。”

“再怎么为爱疯狂、堕落,你也不是能吃人的怪物唷,美国<阿尔弗雷德>。”不再观察那令人心痛的同伴,王耀打起精神,全力投入这场漫长的周旋,“我们<任何国拟人>没有必要怕你。我们是对等的存在<Beings>,我可没那么容易被你伤到。所谓的性命之虞,对我们只是浮云。

“如果坐在这里与你对峙的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或许他还要担心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但是我,不是,你也知道。而且我不认为你会为了继续独占他<亚瑟>而在另一个层面上对我<王耀=中国>做什么。你已经不是孩子了,阿尔弗雷德。”

“说得好。不愧是你!”金发男人情不自禁打了个响指,“但是你只解释了你敢于来这里的理由,却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当然,我们都知道,耀君你从以前开始就喜欢兜圈子。”

“我不知道弗朗西斯的想法。他确实和亚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特殊关系,从你没有诞生、亚瑟还是个到处乱跑的小男孩的时候开始,直到两个人狼狈为奸一起来我家打劫、纵火,那些你都知道。相对地,你和亚瑟的关系是独一无二(unique)的。”说到这个词王耀微微扬起唇角,这种外交辞令的把戏他以为只有伊万会那么执着,“虽然你们三个人不清不楚地纠缠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我一直看着的是亚瑟……”

“或者说是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待我们的关系性?”

“——你说的没错。”王耀决定不计较他的举动,“我以前就说过,我只是揣测亚瑟对你的想法,仅仅指当时的你无法理解的部分。你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恕我没有兴趣研究。”

这样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阿尔弗雷德松开手,向后靠上舒适的沙发。他身旁的人对于他们的谈话内容无动于衷——那明明是与他切身相关的事——这个事实就像针一样刺进王耀心里。

“但是,站在另一个立场上来看,我也不是完全无法理解他这次的态度。”

确定对方被自己的话吊起了兴致,王耀慢悠悠地捧起那杯茶,揭盖,水色均匀,茶香四溢,温度恰到好处,的确出自那个乐于同他品茶论道的亚瑟之手。可是如今……

“因为今天的他<法国>太弱了。”待茶水滑过喉舌,在身体中浸润开,王耀才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对他感情淡了又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但是从国家的立场来说,弗朗西斯不具备来和你讨价还价、把亚瑟要回去的实力。他必须顾忌你<阿尔弗雷德=美国>可能因为这件事而对他的国民做什么,尽管他看起来是我们五个中最欠缺责任心的那个。”

“那么你呢,王耀?你这么评价他,那你自己就不顾忌我吗?”

“因为我和他不同。”话音柔和,态度却是断然的,“于私,我对亚瑟并没有那种感情;于公,我不怕你会对我做什么。”

“十拿九稳嘛~”

“啊。这点事都没有考虑清楚的话,我<王耀>凭什么来找你要人呢?”

阿尔弗雷德露出一个拿你没办法的苦笑。

“这就是你家的古话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见合众国的化身仍旧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东方人微微叹口气。

“本田那边的理由还需要我说吗?你对他的接触和了解不至于少到连这种程度的心思都猜不到吧?从二战开始他就对你俯首称臣、亦步亦趋不是吗?”

“他心里真正想要服从的对象不是我。”他意味深长地朝这边瞟了一眼。

“什么意思?”

“那个人只会对强者低眉顺眼,在一个群体中绝不做出格的事。他积极地效仿过亚瑟,学过路德维希。可是在那之前,在我还没有诞生的遥远过去,他引以为榜样、一心一意模仿的人又是谁呢?”狡黠地笑起来,阿尔弗雷德抛出这个答案再明显不过的问题,打算刁难王耀似的。

这样的曲线攻势也在意料之中。王耀心里清楚既然自己以个人身份来和阿尔弗雷德交涉就免不了会在谈话中提到菊和伊万。他们<国拟人>不是没有感情,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拥有感情。只是,自己的情况显然和这位小朋友不能同日而语。

“我不是亚瑟,我不会允许同样的背叛和伤害再发生。”王耀的目光笔直地落到阿尔弗雷德身上。

他并不讳言本田菊,这个人也好这个国家也好,没有什么不能提的。另一方面,在阿尔弗雷德面前装傻不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王耀一早决定好了要以坦然的态度来面对。

反正他们今天的主题是私人感情,不是吗?

 

 

“那么,为什么你会是第一个?”

沉默了一会,阿尔弗雷德丢出他的第二个问题。王耀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亚瑟,深深地吸气。

持久战也无所谓,我可以奉陪到底。

王耀倒没觉得他是在拖延时间。相反他很乐意和他在根源上把一些问题谈清楚,对话进行地越久,能够利用的突破口也越多。至于耐心,王耀相信先坐不住的那一个不会是自己,就算这场对话开始的时候双方是不对等的。他需要探明年轻的国家究竟在考虑些什么、担心些什么,是哪个地方哪个点出了问题,使他做出如此极端的举动。

“我想你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你直到现在才来,或者为什么你这么快就来了,不对吗?这个问题的重点在于时间: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点来找你。”

“哦!您总是能够一下子抓住要害。”阿尔弗雷德摊开手,轻松地笑道,“如果你的答案能令我满意,我可以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提到前面来谈。”

“不要这么快就谈条件,阿尔弗雷德。”王耀向后一靠,抱着手臂从容应对,“虽然亚瑟现在确实在你手上,但是我今天来并非出于责任或是义务。不是什么人叫我来,是我自己想来。真正有资格‘请求’或者‘要求’你归还亚瑟·柯克兰的人是英国的政府官员和人民,而不是我王耀。

“我并不是必须把亚瑟带回去。如果有充分的理由,我可以选择不把他带回去。即使我空手而归也不会面对任何指责。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已经干涉得太多,你可以不让他跟我回去。你我对对方都没有任何强制力。

“所以,不要摆出在国际会议上谈判的架势。亚瑟不是你争取利益的筹码,我也不是那么地有求于你。我不喜欢你刚才那句话隐含的逻辑。”

合众国露出惊讶的表情:“既然你这么说,我为我之前的话道歉。我们可以进行下去吗?”

对于他这么干脆的让步感到些微诧异,王耀暗想自己对这个人的预想是否发生了少许偏差。谈到现在,有什么东西在变化……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伸手将茶杯的盖子略微倾斜过来,“我不可能一直关注你们个人的行动,国际会议也不总能凑齐所有人,有时候不需要那么多人到场,我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当我察觉到这件事,它已经变成那样了。”

“这么说,你是一发现就决定来找我的咯?”

“从他们口中听说这件事并且确定它是真的,之后做了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我就来了。你想说什么?”

“啊……我只是在想,花了三个月才传到你耳边,这消息走得可真慢。”

“你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你们俩的关系是‘独一无二(unique)’的,当他们找不到亚瑟就会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和你在一起。你明知道头一个月的时候根本没人会想到这是一次绑架!”

“不,它不是绑架。”阿尔弗雷德像个品德欠佳的优等生发现了差生的答题错误一样得意地轻笑,“我并不是想要用他的自由换取任何利益。这只是一次有预谋的监禁,王耀。我从很久以前就想像这样,把你的挚友亚瑟·柯克兰监禁起来,让他永远待在我身边。我已经想了很久了。”

看着一脸安详、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种话的阿尔弗雷德,王耀头一次感觉到他和这个人之间的距离恐怕已经远到无法计算的地步。预想中的那股疯狂终于表现出来了,却是以如此平和的形式展现它的姿态,这既在他想象之中,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王耀算得到阿尔弗雷德病得有多深,却算不到它会通过这种形式表现出来。

“你疯了。”踌躇许久,黑发青年只能说出这三个字。

“是啊,我疯了。我早就应该疯了。”

阿尔弗雷德脸上的笑容真叫人不寒而栗,望着他王耀想到了伊万。

看起来平静的疯狂,内在可要危险得多。

“你利用了大家的思维定势,成功地骗过所有人,做出这种……”

“罪大恶极的事,是吗?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阿尔弗雷德很无聊似的摘下眼镜,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把玩,他的目光在失去镜片的屏蔽之后更加锐利,“我相信没有人会认为我这么做是对的吧。所有的人都会指责我,说我是个异想天开、不负责任的疯子。唯独你,只有你会用这个词来描述我。”

王耀咀嚼着他的话,忽然察觉自己似乎对于今天的谈话对象究竟是谁过于想当然。如果是“他”的话,就可以解释谈话至今微妙的不协调感了——

“我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隐瞒,我对他犯下的罪行。三个月对我来说太漫长了……为什么大家都没有发现呢?为什么没有人来质问我说,你这混蛋,你对英国做了什么。

“大家只是没有察觉到罢了。我们的罪。但是你一定会意识到,我们所做的一切有着什么样的意义。”

千年智者感到他的心灵经受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击。这样的事是没有先例的,至少在他悠久的记忆中,没有一个“国家”像这样……王耀可以估量阿尔弗雷德能够对亚瑟犯下的罪行的极限,可是他不想去相信他们真的走到那一步了。

他们静静地看着对方周围的空气,出于各自的原因没有人想开口说话。这时,端坐在一旁的亚瑟晃了一下,身体前倾,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杯子。从拿起杯子、搅拌、啜饮到最后放回原处,他的一连串动作极具分寸感,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完成设定好的程序。直到放下杯子,亚瑟都没有看王耀一眼。更恰当地说,是没有像人一样往这边看一眼。

王耀努力忽略心中越来越强烈的痛感——那个人真的已经不在了!——首先打破沉寂。

“可以进入主题了吗,琼斯先生?”他克制着怒气,尽可能使责备的语调不至于太露骨,“你究竟对他做到了哪一步?”

阿尔弗雷德沉默了半分钟,字斟句酌地慢慢说。

“他已经不再是英国了。”

“……您能重复一遍吗?”王耀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你很清楚我们是什么。”

“那么我换一种直白的说法。我拔除了他的国性,他现在已经不是‘国家’了。”

 

 

“这不可能。”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王耀以一种相当肯定、确信无疑的口气平缓地说。阿尔弗雷德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微妙的同情,态度相当诚恳地把这句话推回去。

“不,你知道这有可能。”

“这不可能,阿尔弗雷德!”黑发青年终于有些控制不住情绪,向来平和的语调起了波澜。

“可以请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能吗?”天空般蔚蓝的眼睛注视着他,语气生分,阿尔弗雷德拿起杯子,“我说的都是事实。不要被认知上的偏见左右了你的思考。”

“你明明知道我们是什么……坐在你面前的、拥有王耀这个名字的躯体是『中国』创造出来的容器,是国家意志统合体的物质表现。我承载着『中国』的意志,负有直接沟通『国家』与人民的使命。

“它原本就是用来承载国家人格的。所谓的‘国性’指的就是这个部分。对我们来说,‘国性’是比‘人性’更先存在并且重要得多的属性,可以说它正是我们的根本。你怎么可能、你怎么可以把他身上最重要的部分去掉?”

阿尔弗雷德放下杯子,里面空空如也。王耀很难描述他此时的神情——他所持有的观念受到如此巨大的冲击,这也许使他的洞察力变弱了吧。

“可是如你所见,我已经这么做……不,我已经做到了。”

“你无法证明这一点。”

“我可以,王耀。”阿尔弗雷德脸上浮现出君临天下的神情,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嚣张模样仿佛在讥讽王耀的谦逊和淡定,好像在说他的怀疑根本不值一提。

黑发青年紧抿着唇,迅速在脑中推想这些话背后的可能性。阿尔弗雷德向来就有的张扬、过于自信的品质为他此番的从容不迫镶上了令人讨厌的光辉。还有,他的痴迷和疯狂,微妙地改变了整个人透出的气息的色彩。正是这些因素叠加起来才会让王耀在固有认知受到冲击的同时感到烦躁。

“但是我并不觉得你会希望我通过让他做出某些羞耻的行为来证明他,亚瑟·柯克兰,确实已经不是从前的大英帝国,而仅仅是我一个人的……”他难得地又一次斟酌起用词。

“——傀儡。”王耀皱着眉,极不情愿地说出这个词。在阿尔弗雷德看来,这位千年智者责怪他的意思非常明显,那份不满和怨怒已经完全表露在他的神情和语气中。

“那么,您还需要我证明给您看吗?”他笑起来,像个魔术师向观众展示箱子里是空的,而他下一刻就要从箱子里取出一个风车。

“……就相信你的话好了。”说完,王耀低下头,或许是为了掩饰苦闷的表情。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王耀握住杯子的手微微颤抖。

即便知道眼前的亚瑟已经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他也不想看到他为他人的言语所操控、像具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令他心痛的不是阿尔弗雷德可能会让他做什么来证明那已经是个没有心智的空壳,而是这个事实本身。那个有过辉煌的历史、灿烂的文化和最先进的思想和科技的国家,它的意志在物质世界的代表,那个严谨、刻板、理性、偶尔闹点小别扭出点小洋相的亚瑟,那个曾经侵略过自己的家园的不可一世的亚瑟,那个在连年累月的空袭中始终顽强不屈的亚瑟,那个无可救药地深爱着背叛过自己的人的亚瑟,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了。王耀不想相信阿尔弗雷德的话,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他会因为被自己看到阿尔弗雷德留下的吻痕而不好意思,他也曾无言地任凭自己抱住他瘦削的、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个会和自己品茶论道、那个同样洞悉了他们自身的根源的亚瑟,已经消失了。

“并不是我善良。是你太残忍,阿尔弗雷德。”

从浮动在眼前的生动记忆里脱身,王耀今天头一次以如此尖锐的目光看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我暂且相信你的话,但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做,到头来又能得到什么?!”

“我得到的一定不是你所想的东西,王耀。”青年对他话音中的责难和愤懑不以为意,一如往常地勾住亚瑟的肩膀,很安心似的拍了拍英国绅士的手臂,“我要的只是他本身,而不是国家人格的执行机器。

“我想得到亚瑟·柯克兰这个人本身,并且我已经做到了。”

阿尔弗雷德那心满意足的神情在王耀心里布下了更加厚重的阴影。

这个人真的明白他在说什么吗?“他本身”……他们不可能作为那么纯粹的东西存在,他们生来、他们必然是国家意志统合体的代行者,就好像一个体系中的终端程序,无可违逆、无可反抗。这不是童话,不是王子和骑士抛弃各自的领地、人民和责任私奔的唯美故事,这是赤裸裸的现实,是在这个世界中运行至今的庞大机制。

王耀感到喉咙有些滞涩,越来越无法理解这件事,就像一个固守科学常识的人无法理解眼前的魔术是如何做到的。

——在魔术师主动揭秘之前。

 

 

“这不可能……”

“我们回到之前的话了呢,看来不由我这一方做出些让步今天的对话无法进行下去呢!”阿尔弗雷德下意识地挥动左手,夸张的动作和语调透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意思。这做派和他在某些国际会议上的表现一模一样,令思考陷入僵局的王耀看了很想揍他。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我们是承载国家人格的容器——当然这是基于身体灵魂二元论的比拟,它很粗糙——就假设这个身体是杯子好了。”阿尔弗雷德一边说,一边把三个杯子摆到一块儿。他自己的杯子已经空了,亚瑟和王耀的杯子各剩三分之一的液体。

“我就像一个小男孩,某天到了英国的家,见到名为亚瑟·柯克兰的杯子。我很喜欢那个杯子,非常非常喜欢,它的每一个细节都令我深深地迷恋,如痴如醉。于是我想要带走这个杯子,让它只属于我一个人。但是主人英国不允许,他不愿意让出这个杯子。无论我如何恳求他都不会把这个杯子给我。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会怎么做呢?Important hit,在这个陈述中我只是个小男孩,并不会像一个成年人那样思考。”

王耀看着他把亚瑟杯子里剩下的红茶倒进自己的杯子,杯子残存的咖啡就这样怨愤地与凉掉的红茶融为一体。他意外平静地想道,这东西喝起来不知味道如何。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吗,琼斯?」

王耀知道,另一个自己正打算登上舞台。

不拿出相应的气势怎么对得起这位“好好”地款待了他和亚瑟的罪人呢?

“小孩子的话可不会讲道理呢!”

“是啊,因为是小孩子嘛。我们在各自的国家人格乃至世界面前都只是小孩子而已。”

“稚嫩、直率、忠于欲望的状态呢。”王耀微微歪过头,冷酷地打量他,坏心眼地把自己杯子里的绿茶也倒进了阿尔弗雷德的杯子,“这个难喝极了,我和他试验过。”

“是吗。”美国青年一点都不恼火,追忆着什么似的低声叹道。

“想要得不得了,却无法从正当途径取得的东西……”阿尔弗雷德一手拿着杯子一手支着头,斜着看了一眼身旁静静端坐的人。然而那个人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偷走?或者是抢走?”

“不,是更加决绝的方式。毕竟他不仅仅是个杯子。”

这一个王耀笑了,琼斯暗想如果一开始就是他就好了。

“你打破了那个杯子吧,little boy?”

阿尔弗雷德不自在地偏过头——过去亚瑟告诫过他不要试图挑衅深层的王耀——被摆了一道的无力感直白地反映在脸上。

“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允许,那还不如干脆地毁坏……”

“我觉得对你来说是毁灭才对。你对他的珍重、爱惜,一切小心翼翼的感情,都被你自己毁了。”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哪里哪里。”对他的感慨,王耀不置可否。

困住那一个王耀的思考的正是“阿尔弗雷德不可能伤害亚瑟”这个认知。就像大家都认为“亚瑟和阿尔在一起不会有事”、“这两个人关系很好,偶尔黏在一起一段时间也很正常”那样,王耀也被亚瑟与阿尔弗雷德深爱彼此这个事实蒙蔽了双眼,想当然地认为他不会伤害他。依现时的王耀看来,那只是人类社会的一般论,爱到极点、人格扭曲的情况下,一个人也能主动积极地去伤害他所爱的人,比方说眼前这位先生。

如果是琼斯的话,对亚瑟做出什么都不奇怪吧。

能揣度、理解全一人格的,果然只有全一人格。

想到这里,王耀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亲手杀死爱人的感觉如何,Mr. Jones ?”

“……糟透了。”

“糟透了你还做?”王耀眨了眨眼睛,似乎对对手的状态很满意,“我以为只有他会做那种自虐的事。和自己较劲没有意义,无论我们是什么。”

男人笑而不语。

“简单地说就是你为了夺取本来不可能属于你的东西——我一点都不想用东西这个词——而采取了这种近乎无赖的疯狂行为,我没说错吧?”

阿尔弗雷德脸上浮现出感到缺少了什么一般的表情。王耀知道他缺了什么。

那种明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满足的绝望眼神。

“杀死亚瑟的同时也断绝了你的退路。事情一旦开始了就不会停下,直到它达到某个平衡点。”王耀利落地提起茶壶,为自己的杯子斟满茶水,“年轻真好啊!连这种事都敢做。他一定很怨恨你吧?”

“哪个他(Which he)?”

“明知故问。”王耀端起茶杯,凑近了感受那液体中残留的香气。冷掉的茶,无论是绿茶还是红茶,都不太好喝;咖啡也是。

“啊……嗯。”仿佛开启更加沉重的叙述和追忆前的叹息,“那目光,足以让我去死。”

“但是最后你没有死。而他,也不能说是真的死了。”

“一遍又一遍地……”他微微垂下头,模糊地呓语道。

“杀死他。”难得出现的全一人格语调平和地接上他的话,投向阿尔弗雷德的目光无声地嘲笑着年轻的国家。

“是的,我杀死他,次数多到我不愿意想起来。”

“你通常会怎么做呢?”王耀微笑着放下茶杯,好像在和朋友商量今晚聚餐吃什么


评论 ( 5 )
热度 ( 81 )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国家幻想 | Powered by LOFTER